打开多功能三脚架，固定上两部手机，33岁的高阳熟练地在镜头前介绍起店里新上架的风衣。手机的另一端，连接着她微信群里的近3万粉丝，也是她的顾客。高阳是今年6月注册为个体工商户从事电商销售的，实体店创业失败后，她从一名直播“小白”转型成了网络主播，开始电商创业。
截至2022年10月，武汉市登记在册的市场主体共计175.84万户，其中个体工商户达到98.14万户，超市场主体一半以上。11月1日，随着国家《促进个体工商户发展条例》开始施行，“个体工商户”一度成为网络热词，吸引着更多年轻人的目光。长江日报记者近日走访了解到，像高阳一样越来越多受过高等教育、在社会打拼多年的年轻人选择加入个体工商户大军。
面对创业，他们路径非常清晰
高阳通过微信群与顾客互动。 记者史强 摄
高阳在汉口北开了两家实体服装店，销售女装。她在店门口布置了一个微型花园，看起来更像是“样板间”。即便来店选购的顾客并不多，她也不在意，因为顾客都在微信群里。
2011年大学毕业后，高阳经营过旅游门店，2018年转型销售品牌女性内衣，两年开了7家实体店。2020年后，因为“不知道如何卖出产品”，6家店先后关闭，她负债30多万元。
“我整晚失眠，每天一睁眼接到的都是逼债电话。”跌入人生低谷时，高阳决定开始电商创业。
她应聘去武汉一家电商直播基地做助播，每天帮主播扛灯、上品、搬东西，借机学习直播知识。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高阳有半年时间一直无所适从。
今年6月，拥有一定粉丝基础的高阳正式开始电商创业。她的路径非常清晰：先当个体工商户，条件成熟再开公司。这也是当下一些年轻创业者的选择。
高阳在直播展示新款女装。 记者史强 摄
度小满金融联合华夏时报金融研究院发布的《2020年创业信心调查报告》显示，“90后”受访人群有创业意向者占比超过66%，“85后”占比达到64%，“95后”占比为55%，“00后”为47%。
相比公司，个体工商户有自己的优势：登记设立和注销退出非常简单，手续和费用不多，不用缴纳企业所得税，经营更加灵活等。这些优势非常适合首次创业的年轻人和高阳这样尝试在新领域再创业的小老板。
2020年9月，企查查推出的《2020中国个体工商户洞察报告》显示，1980—1989年，我国个体工商户年均新增不过1万多家；1990—1999年，我国个体户年均新增超20万家；第三个10年，个体户年均新增量已有百万规模，达到近400万家；第四个10年，年均新增965万家。
2021年3月，中国社科院联合企查查发布的“中国企业发展年报”中提到，2020年个体工商户注册量增长的主要因素，正是外卖、快递、直播等产业链中个体经营者大量涌现。
在武汉，近年来个体工商户数量也在持续增长。2019年，全市个体户数量同比增长6.93%；2020年和2021年，这一增速分别为7.94%和10.10%。今年1—10月，武汉市个体工商户新增17.46万户，同比增长62.41%。在副省级城市中，武汉个体工商户新登记量排名第三。
“如果以后做大了，我再考虑公司模式。”高阳说，虽然个体工商户面临着需要承担无限责任、不能开分店、不能增加投资人或合伙人等问题，但如何熬过初创期压力更大。
面对困境，他们更有决心和毅力
殷强（右）和创业伙伴在制作咖啡。 记者史强 摄
“开店一年多来，质疑声一直没有停过。”从养殖场老板到咖啡馆小老板，24岁的殷强逐步学会了直面质疑。
殷强开的咖啡店叫“伐木咖啡”，网友们对这家咖啡店的评价差异很大。喜欢的人认为“与众不同”“很特别”；不喜欢的则直接贴上“武汉最荒唐的咖啡店”标签。这种争论从开业一直持续到现在。
殷强是重庆人，父母是个体工商户，从事废旧物资回收。他大学毕业后做了两年远洋水手，随后辞职到武汉一家银行推销信用卡。
2020年5月，殷强和朋友相约辞职后一起创业，他们在重庆承包土地养鸡，但经验不足没有成功。2021年9月，两人返汉创业，准备开家小饭馆卖咖喱饭。
因为资金有限，两人自己动手装修，四处淘来旧物改造成装饰品，自己动手给墙刮腻子，结果墙面看起来就像土坯房，附近居民反而觉得“有创意”，点赞他们的咖啡店很特别。这也给了两人灵感，他们决定改卖咖啡。
殷强平时喜欢用摩卡壶冲咖啡喝，在他们的印象中，开咖啡店应该是一件不复杂的事，“真正到小店开了门，我们才发现自己完全不懂咖啡。”
他们请来附近咖啡店老板上门指导，结果发现问题不少：咖啡机是花了200元网上淘来的二手家用咖啡机，“业内人士都管这叫玩具机”；不同品种的咖啡豆有什么区别，两人也分辨不清。
整整一个月，两人白天开店，晚上“扫盲”学做咖啡，“最后老师还是很无奈，说我们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活在别人的标准里？难道就不能走出自己的路？”开店第一个月，面对网上一边倒的质疑，两人一度动摇，想关掉咖啡店。但慢慢地也有顾客开始喜欢上他们的口味，“有顾客经常私信我们，担心我们不做了，给我们鼓励，坚定了我们的信心。”
如今，他们的经营方法越发大胆：他们会研发一些口味独特的小众咖啡；将设备提供出来，供顾客自助手冲。在这里，咖啡已经不仅仅是一杯饮品，而逐渐变成了一种吸引年轻人的文化符号。
殷强（左）和创业伙伴在制作咖啡。 记者史强 摄
据统计，截至2022年9月底，全国登记在册的个体工商户达1.11亿户，占市场主体总量的2/3。个体工商户在第三产业中占比近九成。市场监管部门的调查显示，受多重因素影响，今年以来，近八成个体工商户月均营业收入在1万元以内。
殷强告诉记者，虽然逐渐有了客流，但小店收入仍有限。
“面对困境，年轻的个体工商户们必须要有决心和毅力。”武汉市“小个专”综合党委副书记徐志平，从事与个体工商户及武汉市个体私营企业协会有关工作多年。在他看来，经济大环境、社会认同度降低和竞争优势减少等因素，是当下制约个体工商户发展壮大的几个主要因素。
面对顾客，他们严控品质获得认可
刘丹在店里整理商品。 记者史强 摄
记者采访中了解到，年轻人选择成为个体工商户，不仅是一种解决生存压力的途径，同时也是一种实现个人价值、重新获得社会认同的方式。
“宝妈就只能在家带娃吗？”36岁的刘丹的答案是“NO”。她做起了个体工商户，用实际成绩得到家人和顾客的认可。
刘丹出生在一个个体户家庭，母亲开了家棋牌室，父亲则从事个体运输，她从小就养成了不服输的性格。
大学毕业后，刘丹做过很多工作。无论做什么，她都要求自己尽全力做到最好。
2020年，晋升为宝妈的刘丹找水果店老板买水果，但被告知要达到一定金额才会上门送货。刘丹就在小区群里发信息邀约，后来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她就顺势变成了“团长”，帮居民们团购水果。
刘丹的主要销售模式就是在群里发商品清单，有需求的居民接龙下单，货源和售后由她负责。如今她有3个微信群，1500名群友。
2021年12月，刘丹在小区开起了线下水果店。她有自己的逻辑：线上团购模式更适合“当下”的水果，要长时间展示店里的果品，还是需要线下实体店。
从创业伊始，她就对产品质量要求近乎“苛刻”：每天凌晨出门，寻找当天最新鲜的果品，而且都要亲自试吃。拿回店的果品要进行人工二次分拣包装，店员一颗颗检查，发现有瑕疵的就马上处理掉，不计损耗，很多供货商评价她“把顾客惯坏了”。
“开店一年老了10岁，但辛苦是值得的。”靠着对质量的严控，她得到了顾客的认可，小店也创造了五六个工作岗位，改变了很多人对宝妈的偏见。
张莉（右）教学员们练习瑜伽。 记者史强 摄
今年是33岁的张莉选择成为个体户的第三年。张莉曾在深圳工作6年，后来选择辞职回武汉开了家瑜伽馆。
大学毕业后，张莉去了深圳一家知名广告公司担任平面设计师，为国内知名房地产公司服务，几乎每天都要加班，每天睡眠时间不到6个小时，身体一直处于亚健康状态，也患上了颈椎病。
因为平时调理身体，她爱上了瑜伽。细心的她敏锐发现，随着大健康理念逐渐深入人心，瑜伽成为一个很好的创业项目，她决定辞职创业，“可以自己一边健身一边挣钱”。
回武汉后，张莉去了一家瑜伽教学机构从事平面设计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运营管理知识。她发现，一对一小班教学模式在当时是武汉市场的空白。
2020年，她注册了个体工商户，和朋友一起在汉阳王家湾开了一家面积不到80平方米的瑜伽馆。两个练功房分别用来上大课和私教课，“大课”最多不会超过“一对六”。
“面对众多竞争者，我们抢占了赛道，做出了自己的口碑。”对于初次创业的张莉来说，小店目前的经营状况给了她和合伙人信心。她说：“等条件允许了，我要到广州进修学习，更新自己的瑜伽教学课程，提升核心竞争力才能适应激烈的市场竞争。”
当下社会给了年轻人更多选择
个体工商户是以个人和家庭形式开展经营活动的重要市场主体。数据显示，1.11亿户个体工商户带动了近3亿人就业。
《促进个体工商户发展条例》正式施行前，2020年7月，国家发改委等13部门就联合发文，明确鼓励发展新个体经济，首次明确提出了15个新业态模式，支持微商电商、网络直播等多样化自主就业、分时就业。鼓励发展基于知识传播、经验分享的创新平台。
个体经济是民营经济不断壮大的源泉，多位商界精英也都曾有过摆摊经历。2020年以来，武汉有1553户个体工商户采取“个转企”方式成长为小企业。
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特约研究员、“中国民营经济50人谈”成员陈剑此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个体工商户就是中国市场经济的汪洋大海，是我们整个市场经济市场主体中最活跃最具有生命力的部分，当个体工商户群体实现高质量的发展，小微企业就能有一个广泛的基础。
“个体工商户这个名词正在被年轻人重新定义。”作为武汉个体工商户发展历程的见证者，徐志平深有感触，“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前，个体工商户被认为是致富群体，现在则被认为是就业创业群体，某种程度上成为需要被帮助的群体。”
徐志平告诉记者，随着时代的发展，个体工商户这个群体也在不断与时俱进。传统的个体工商户主要集中在服务业和流通领域，更多依托各种专业市场，近年来，这些特征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进入，个体工商户们涉足的领域也日渐多元，不仅有服务业，甚至还有科技创新产业。随着数字经济的蓬勃发展，各种互联网工具被广泛应用，现在的新生代个体工商户已经逐步摆脱了对专业市场的依赖，借助直播、电商等平台，获得新的发展机遇。他说：“不论是市民还是管理者，都不能用传统眼光看待个体工商户，需要重新认识、重新定义，随着《促进工商个体户发展条例》的出台，工商个体户势必迎来发展的第二春。”
“就业是自愿的，年轻人选择做个体工商户还是开公司都只是选择的不同，不应有歧视。”微观治库创始人、武汉大学财税与法律研究中心客座研究院唐大杰表示，个体工商户是个体经济的主要形态，也是社会经济行为的底色。
专家介绍，从个体工商户发展历史来看，10年前个体工商户的多样性没有现在多，个体工商户并非只有开大排档、串串店才是个体工商户。近年来，新业态新型个体经济有极大发展，也因此而收益。
在唐大杰看来，当下社会给了年轻人更多选择机会，这是值得肯定的。做什么类别的工作不是判断一个人能力的标准，而能否给别人、给社会创造价值才是重要的。（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殷强、张莉均为化名）
（长江日报记者史强 通讯员李春明）
【编辑：丁翾】
